第883章 人总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(2 / 2)
朱翊钧想了想说道:「既然范应期自杀过一次,下令解刳院,医倌范应期改名范无期,以后大明就没有范应期这个人了,过去的事儿,就过去了。」
「可惜了,本来也是国之干臣。」
范应期的案子是海瑞办的,海瑞都只是追欠了赃款丶罢免职位丶褫夺官身丶功名,没有进一步的威罚,让范应期改名,就是日后这人的事儿,不必再连累到王家屏身上了。
朱翊钧对范应期非常可惜,就像他一直念叨刘汉儒这个循吏,刘汉儒很能干,他把三都澳私市经营的极好,若不是碰了阿片丶私市这两个不能碰的红线,不会坐罪论斩。
相比较死不悔改的林烃,刘汉儒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做得不对,但他还是为了升转,什麽都做了,那国法就留不得他了。
「臣谢陛下隆恩。」王崇古选择了谢恩,这毫无疑问是宽宥,给王家屏解决了后顾之忧。
朱翊钧拿出了一本奏疏,面色十分犹豫的说道:「申时行上奏说要加钞关的关税,从13%加到24%,增加11%,大明腹地课税不变,这样就形成了内外的税差,促进大明内部市场的形成。」
王希元要让天下势要豪右立字据站台,斥责逆党行为,形成投献事实;
而申时行则是要加关税,说的是为了大明内需建设,但其实就是为了威罚江南选贡案,他在奏疏里把这一目的说的再清楚不过。
因为加这11%的关税,这帮势要豪右宁愿加价降低销量丶降点利润继续往外卖,也不会太愿意供应内部。
这里面涉及到了极其复杂的成本问题,税只是大明国内成本之一。
那些个把持着地方衙门的地头蛇们,恨不得粪车过道,都要喝一口才罢休,这种隐性成本丶地方税务丶风险,可比这11%的税高得多得多。
池州府劫船案,刚刚问斩了一群人。
王崇古倒是颇为赞同的说道:「臣倒是赞同,关税不收,如何建设海关呢?海防巡检司要钱,水师也要钱,维护近海贸易的安全,是需要真金白银砸进去的。」
林烃把星图和针图,交给了海上的亡命之徒,大明剿灭海寇变得更加困难了,为了不至于近海贸易的安全形势彻底崩溃,需要更多的白银,建设大明水师和海防巡检,这让加税变得合理了起来。
至于申时行说的建设大明国内需求的效果,王崇古也不是特别看好。
「银子暂时还够用,更多的银子在市场里,反而有利于开海大事。」朱翊钧的倾向是不加。
关税就是个抽血泵,只要开动就会吸工坊的血,更多的银子留在市场里,有利于促进商品经济的形成。
横向转移支付,是一种平衡内地沿海发展不均衡的手段,不是要把沿海的流动性抽乾。
13%的税赋,不多不少。
「臣以为陛下所言有理,那山东巡抚宋应昌说的也是有几分道理的,是这些反贼选择了江南,而不是江南百姓选择了反贼,江南也不都是反贼。」张居正觉得完全没必要加税,大明是制造国,原材料进口国,高昂的关税,反而不利于生产。
关税从来都是一把双刃剑,如果持续推高关税,还不如不开海,直接禁海,闭关锁国。
「那就暂时不加,如果需要,随时可以加。」朱翊钧选择了暂时不加关税。
既然以西土城为首的势要豪右上了斥表,朱翊钧没有进一步的追击,不再扩大打击范围。
张居正讲了一件这十三天时间里,发生的一件怪事,五大市舶司远洋商行的商总丶船东们发布了联合声明,斥责逆党。
一些个开海之后富起来,没在册的富商巨贾,有些不满,凭什麽只有之前的势要豪右丶乡贤缙绅才有资格上斥表?他们也可以表态,也可以爱大明,也可以忠诚!
不在册的富商巨贾就不可以忠诚了吗?
以五大市舶司为首的富商巨贾们,开始发表联合声明,之所以朝廷没有要求,富商巨贾也要刊登联合声明,是因为南衙选贡案这把大火烧的太大了,这些富商巨贾们生怕火烧到自己身上。
「陛下,徐州知府刘顺之第四次请见了。」一个小黄门见皇帝丶元辅丶次辅谈完了正事,见缝插针的奏闻了刘顺之求见。
「宣。」
徐州知府刘顺之终于见到了大明皇帝。
「臣刘顺之拜见陛下,陛下万岁万岁,万万岁。」刘顺之恭敬见礼,他这一趟真的不容易,终于在桃山驿行宫见到了皇帝陛下。
「免礼,坐下说话,之前江南选贡案有些复杂,朕就偷了几天懒。」朱翊钧笑着示意刘顺之坐下说话,顺便解释了下这几天他在等什麽。
刘顺之是举人出身,也没有恩科进士,这是他第二次任职徐州知府,他第一次是在万历元年,干了三年就离任去了琼州,是皇帝来到了徐州,看着这地方一塌糊涂,又把非常被徐州人认可的刘顺之调了回来。
徐州地方,有点邪性。
在地方官里,知府就是一道坎,有些人兜兜转转一辈子,都过不去这个坎儿。
刘顺之就是这样的人,他没有进士功名,让他十七年一直在知府这个四品官,不得寸进,如今已经垂垂老矣。
「四任知府拼不成一个人来,仰赖刘知府厚德,百姓终于得以喘息。」朱翊钧肯定了刘顺之这四年的功绩,没有大功,但没有过错。
刘顺之这几年在任上,兴修水利丶因为黄河从徐州南下夺淮入海,筑护城堤保护徐州百姓。
而且他还在府库不太充盈的情况下,从牙缝里挤出来点,又逼着势要豪右们捐了点,建了徐州师范学堂,推行了丁亥学制。
大名府的天雄书院,十六年时间,府衙一厘银都没给过。
刘顺之年纪大了,他也不谋求升转,看着陛下真的关心徐州百姓,犹豫一番后,才开口说道:「陛下,徐州地方,不困赋而困役,徐邳俗悍业盐,水陆孔道,州邑疲敝,一望萧条,不当以江北简易例也;」
一言以蔽之,徐州这个地方,紧邻运河,不缺赋税,但劳役繁重,民风彪悍,徐州疲惫,一眼看上去,除了萧条就只有萧条,这里面的矛盾和问题,不是皇帝丶朝廷想的那麽简单,朝廷对徐州地方事务处理的实况认知,存在明显偏差。
刘顺之继续说道:「陛下所言前四任知府,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,那就是保漕大于保民,所以,徐州才这般萧条。」
刘顺之从前四任知府为何不当人开始说起,不是前四任知府都不是人,他们根本懒得管徐州本地人,也就是保漕运,大于保百姓。
徐州最严重的问题,就是黄河水患,徐州段的京杭大运河,是黄河丶运河合而为一,因为泥沙巨大,非常容易淤积,每年为了清理河床淤泥,都要徵调大量的劳役。
而朝廷呢?对徐州的考成,保障漕运就是重中之重,平日里承平无事,管理就不是很严格,所以历任知府都以漕运为本务,不会经营徐州,只留心漕粮丶航运,而不是民生。
「所以是朝廷的考成法出了问题,造成了徐州百姓的苦难。」朱翊钧听闻刘顺之的说法,立刻坐直了身子。
事实似乎也是如此,前四任知府的考成重任落在漕运上,而刘顺之这一任,考成的重点落在了民生上,这样一看,作恶的看似是前四任知府,实际上朝廷,是皇帝。
刘顺之连连摆手说道:「不不不,陛下误会了,臣的意思不是说考成法出了问题,臣就是说他们为何会对徐州发展漠不关心,因为他们眼里没有百姓。」
「各官但知以漕运为职,而未尝经营于防守之计。留心于茧丝之务,而不暇及于保障之谋。」
「保障之谋,本就是分内之事,但他们却忽视不见,来也匆匆,去也匆匆。」
刘顺之汗流浃背,他可一点没有怨考成法的意思,为官一方为父母官,就管朝廷派下来的任务,百姓的死活,一点都不管,这是当官吗?官字是上下两张口,一张在上,一张是下。
已经做了一辈子官的刘顺之,太清楚了,没有什麽制度是完美无瑕的,考成法怎麽可能事无巨细?都是考成地方要紧之事,那些分内之事,也要考成,反而会变成文山会海,把人压得动弹不得。
考成法已经是当下大明,能拿出最好的吏治手段了。
「原来如此。」朱翊钧笑着说道:「朕去年收到了应天巡抚李乐奏疏,说徐州大旱,波及全府各县,具体情况如何?」
刘顺之赶忙把详情说了一番。
去年春天徐州闹了一场古怪的旱灾,从前年十月到去年四月,只下了一场雪丶一场雨,总计降水不足三寸,全徐州大旱,这眼看着粮食会歉收,刘顺之跟漕运都御史起了冲突。
漕运都御史要闭闸蓄水以通漕,刘顺之回了一句恕难从命,他这麽大年纪了,也不准备继续升转,直接下令开闸放水,而后开粮仓发三十万石粮,赈济三月之久。
等到终于普降甘霖,又再贷种三万七千户,让百姓耕种,最终『是岁旱不能灾』。
旱灾受灾大约有十九万民,全活得以保全,也是趁着这个时间,刘顺之组织灾民把徐州水利设施修缮了一番。
漕运都御史气坏了,参了刘顺之一本,李乐当时还是应天巡抚,就把详细情况奏闻了朝廷。
朝廷最终没有责罚刘顺之,还给了上上评。
朱翊钧说徐州这四年干得不错,是真的不错,开闸放水对漕运的影响有,但不是很大,但不开闸放水,受灾的就不是这十九万人丶三万七千户了。
刘顺之攥紧了拳头,低声说道:「如果黄河能归故河道,对徐州百姓就是个天大的好事,没了水患,可安居乐业也。」
黄河归故,这件事朝廷也讨论过,好处不要太多,一来能够激发淮河流域的航运;二来解决淮河流域的盐硷田土;三来,让京杭大运河畅通无阻,黄河的泥沙让运河经常堵塞;
徐州地方不困赋而困于役,这种困局,很大一部分都是黄河夺淮入海,水患频频造成的。
可以说是,治理黄河,是让万民安居乐业的好事,无奈何,黄河归故的土方作业,实在是太大了,最终朝廷没能下定决心,属实是做不到。
「浚万民之膏血,而委之必不可成之功,非朕之所愿,静待天时为宜。」朱翊钧摇头说道,不是不做,是时候未到。
「陛下圣明。」刘顺之当然知道事不可为,他就是在陛下面前提一下这个事儿,希望陛下记得此事。
等到能做到的时候,救救徐州百姓,也救救淮河流域的百姓。
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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